这些年,留学的人越来越多。其实,相对于总人口,还是很少数。孩子们在外面是怎么学习和生活的?不少人会很有兴趣。
可惜能成为文学作品的很少,偶然发现一篇三毛留学的作文,写得像唐宋传奇、志怪小说,我看得津津有味。花点时间,简明扼要,尽量忠实地呈现给大家。
一
1967年,三毛留学西班牙。这一年,她24岁。她从小敏感自闭,一直被隔离,过度保护,忽然声言要出国留学,父母大惊失色。几番天人交战,父母、女儿互不相让,成胶着之势。
还是外公说话了:你们也不要那么担心,她那种硬骨头,谁也不会爱去啃她,放她去走一趟啦!外公留过洋,八十多岁了,还念念不忘他在英国时那个漂亮的女朋友。
总司令下了命令,她得以成行。
二
先到西班牙,住女生宿舍,四人一间。一两个月后写家信:
我慢慢的会说话了,也上学去了。这里的洋鬼子都是和气的,没有住着厉鬼。我没有忘记大人的吩咐,处处退让,她们也没有欺负我,我人胖了……。
幽默实在,清新可喜。末句我人胖了,尤有神采。
刚开始,四人相处很好,宿舍内务大家一起做。后来,变成三毛一个人做,三毛有怨言。屡次抗议无效。
三毛衣服多,经常有人过来借衣服。不光借衣服,还央使她干这干那。三毛逆来顺受。
终于有一天,三毛忍不住了。几个西班牙室友在三毛床上喝酒,打闹,一个个笑成疯子。院长过来检查,以为三毛是始作俑者,严厉批评她。
被冤枉后,三毛大爆发,又叫又打,大闹宿舍。像泼妇一样,换了一个人,让室友今夕何夕。终于对她的态度发生改变。人人在她面前老实了很多。
三毛得出结论:这个世界上,有教养的人,在没有相同教养的社会里,反而得不着尊重。一个横蛮的人,反而可以建立威信,这真是黑白颠倒的怪现象。以后我在这个宿舍里,度过了十分愉快的时光。
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,三毛自认为西班牙室友的教养比不过她。她忍,她不忍,她有了跟洋鬼子打交道的经验。很快,她将发现经验不管用了。她将得到更大的教训。
三
大概是1968年,三毛来到德国。宿舍男女混住,一人一间。无舍监,无同房,三毛很高兴。
不久,隔壁搬来一个金发的冰岛女子。这个人不喜欢三毛,见面爱搭不理。她更喜欢男性。交了一大堆男朋友,在宿舍里狂欢。放的音乐声音很大,喝酒,追逐,尖叫,三毛不胜其扰。
三毛的阳台和这位芳邻是共通的,那些男女在阳台上裸奔追戏,然后尖叫着丢空瓶子,拍掌跳舞。到十二点半,三毛实在忍不住,去敲门,开门后发现三男两女,都是裸体的。
三毛小心劝说,冰岛女子却气冲冲地把她推出来,关门上锁。三毛只好告到学生管理处。几经往返,提供录音后才受理。学生管理处的人说:
贵国的学生,很少有象你这样的。他们一般都很温和,总是成绩好,安静,小心翼翼。以前我们也有一次这样的事情——两个人共一个房间的宿舍,一人是台湾来的学生;他的同房,在同一个房间里,带了女朋友同居了三个月,他都不来抗议,我们知道了,叫他来问,他还笑着说,没有关系,没有关系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末,大陆不再高考,台湾奋力发展经济,西欧有的大学生在宿舍里上演活春宫。
冰岛女子,金发的,终于搬走了。
无独有偶。
四
后来,三毛又来到美国。跟人合租了一幢木造的平房,其他两位是美国大一的女生。
第一天深夜,刚进家,三毛用钥匙开门,反锁。大力打门,终于开了。开门的女生全裸着,身体重要的部分涂着银光粉,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,倒也好新鲜。
这群男男女女,吸着大麻烟,点着印度的香,不时敲一面小铜锣,可是沉醉在那个气氛里,他们倒也不胡闹,就是隔几分钟的锣声也不太烦人。那天清晨我起来,开门望去,夜间的聚会完毕了,一大群如尸体似的裸身男女交抱着沉沉睡去,余香还燃着一小段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德国、美国的大学生真是自由开放,喜欢释放天性,裸而又裸。礼仪之邦的三毛倒没有大喊大叫,小见多怪,也没有对这样的先进文化一置褒贬,只是做了有心人,为我们留下了一段难得的史实。可谓《留学志怪》,堪比蒲松龄《聊斋志异》。
当然,这只是例外。爱夜读的三毛,后来搬到了一个小型的学生宿舍,她遇到了很多用功的外国女孩子。
不知道现在还是这样吗?抑或已经改进了?
五
一个法学院的学生,想泡三毛。约三毛喝咖啡,吃甜饼,开车带她到美丽的湖边。
停车后,放了音响,手很自然的往三毛肩上圈上来。三毛把车窗打开,关上音乐,坦然地注视着他:对不起,我想你找错人了。被拒绝后下不来台,再三争取还是被拒绝。只好送三毛回去。
临别,他说:三毛,你介不介意刚刚喝咖啡的钱我们各自分摊。三毛果断同意。
这是男生,还有女生。
三毛和女友同吃午饭,都买了夹肉三明治。女友又另点了炸洋葱圈,吃了一半,她说:我吃不完,你分吃。
算帐时,半个洋葱圈的钱摊给三毛。三毛果断同意,照付不误。
我儿子刚刚大学毕业,听说他和同学们现在也是AA制,跟我们当年完全不同。这当然是先进文化。
不过,彼时先进如美利坚的小男生,想泡我炎黄子孙的三毛,却也碰了钉子。这是我为三毛竖大拇指的原因。那时候的中国留学生真有志气。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。现在还是如此吗?
六
还是在美国期间,一对美国夫妇,无儿无女,有一幢惊人美丽的大洋房,还有自己的批发生意。他们很喜欢三毛,隔三差五接三毛出去游玩。
感恩节那天,三毛被约过去吃大餐。两口子红光满面,一直对三毛神秘的微笑。后来,终于忍不住了,要给三毛一个惊喜。
这位太太很情感激动的注视着我,眼眶里满是喜悦的泪水。她说:‘孩子,亲爱的,我们商量了好多天,现在决心 收养你做我们的女儿。’
三毛如雷贯耳,呆了。想想之后,也很气愤,没有征求她的意见,就硬上弓。
亲爱的,你难道不喜欢美国?不喜欢做这个家里的独生女儿?将来——将来我们——我们过世了,遗产都是你的。
孩子,这世界上坏人很多,你不要结婚,你跟着爹地妈咪一辈子住下去,我们保护你。做了我们的女儿,你什么都不缺,可不能丢下父母去结婚哦!如果你将来走了,我们的财产就不知要捐给那一个基金会了。
三毛立马看出这对美国中年夫妇身上小写的我,小九九,小算盘,应酬了两句,拍一拍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,轻轻地走了。
七
小子曰:德美可谓奇哉怪也,有好人,有坏人,可是偏偏让三毛遇见小人。西风不识相,终日乱翻书。一朝遇到三毛,终于未能得逞。三毛之奇人奇情,始终不失人格国格,不忘初心,坚守底线,不能不说是华夏优秀儿女的外一章。